&esp;&esp;她拿出一包银子,却舍不得还,紧紧攥在手里,仿佛那是她身上的肉。
&esp;&esp;夏小满一把夺过荷包,“除了还钱,还有事吗?”
&esp;&esp;琳儿嗫嚅:“小满……”
&esp;&esp;“小满也是你叫的?”夏小满蹙眉。
&esp;&esp;“夏公公,我是真的把你当朋友……”琳儿用手帕拭泪,“明年,我还能出宫吗?你帮帮我吧。”
&esp;&esp;夏小满没搭理她,带着心酸,奔胜林门去,那是宫人与外人会面之处。爹的同乡托人找他,已经等了两个时辰。
&esp;&esp;午后秋风暖烘烘的。经宫墙一夹,格外猛烈。
&esp;&esp;一老一小,从宫门的墙根下站起来。老人脸上的褶子里堆满了讨好的笑,连连作揖,东拉西扯地攀关系,之后才说明来意。
&esp;&esp;原来,是想把孙子送进宫,跟着夏公公谋个前程。听说,他已经有了干儿子,那就再添个干孙子吧,正好也姓夏。
&esp;&esp;夏小满沉着脸,打量一眼那六七岁的男孩,对老人尖声怒斥:“当太监算什么好前程!好好的孩子,平白遭这罪?”
&esp;&esp;他白皙秀致的下颌发抖,左右看看,压低清脆的嗓音:“重选一次,我都不留在宫里,你倒上赶着送孩子进来。”
&esp;&esp;老人那张核桃似的皱脸越来越低,朝着地面,说夏公公责备得是。可家里十来张嘴,快揭不开锅了,衙门的胥吏还强行把银子贷给他家,负债累累。
&esp;&esp;夏小满丢出琳儿刚还的银子,又拔下头上的金簪:“拿着,路费。把簪子熔了,别去当铺,小心叫人盯上。回头,我托人和当地知县打个招呼,别为难你家。”
&esp;&esp;老人千恩万谢,牵着孙子走了。男孩连蹦带跳,不时回头瞟一眼。
&esp;&esp;夏小满在风里兀立许久,直到宫墙的阴影吞没了他,才想起得去叫醒皇上了。
&esp;&esp;回去时,男人已经醒了。
&esp;&esp;他脸色阴沉地踱步,手里把玩着那枚箭镞。见了夏小满,他指指垂手侍立一旁的年轻常服男子:“你,把情况再说一遍。”
&esp;&esp;“卑职遵命。”男人面带跋涉后的疲惫,徐徐讲述,“松青府有个秀才,聚众谋反,冲击县衙的兵器库,已被弹压。上面的知府怕担干系,私自把这事给捂住了,定了个争田闹事……”
&esp;&esp;宫里的内卫遍布江南,直属皇帝,说话的男人被派在五百里外的松青府。这不,事发第三天,皇帝就全知道了。
&esp;&esp;造反?夏小满先是愕然,很快平静:“这是受人指使。”
&esp;&esp;尹北望强压怒火,恨道:“准是楚九干的。”他停下脚步,想了想,“小满,你以私人名义,给这个松青知府写信,就这么说:秀才造反一事,捂不住的,马上就传进宫了。看在你给我爹立了往生牌位的份上,提点你几句,立即奏明皇上,恳切检讨。另外,拿三万两白银,我托人替你美言几句,保你一命。”
&esp;&esp;尹北望不择手段,榨官吏身上的油水,来支应战事。夏小满不想做他的黑手,但懂他的难处,只好应下来。
&esp;&esp;信一寄出,没几天,夏小满就收到银票。而尹北望,接到秀才造反的奏陈。
&esp;&esp;此案被定为钦案,一干反贼昼夜兼程提到诏狱,由刑部侍郎出任主审。
&esp;&esp;散朝后,刑部侍郎迂回地见到夏小满,和这位离皇帝最近的人打听,该往哪个方向审。
&esp;&esp;“这都看不出?”夏小满冷峻道,“万岁想知道,主犯何时与北昌勾连,在哪接头,收了多少钱财,后续有何计划。”
&esp;&esp;翌日一早,口供呈到御案。
&esp;&esp;主犯冯秀才是一个村子请的塾师,数十从犯都是村民,大多姓孙。
&esp;&esp;从犯供认,是受主犯号召,头脑发热。而主犯供认,无人指使,就是想造反。新政已成弊政,烂透了,他要用这种方法来点醒朝廷,让自己的话上达天听。
&esp;&esp;尹北望勃然大怒,将口供打回重审,务必揪出幕后之人。他坚信,这是宁王的报复。虽然那小子病了,但脑子灵着呢!
&esp;&esp;第392章 爷爷的好孙子
&esp;&esp;又过一日,口供只字未改。秀才嘴硬,死不改口。
&esp;&esp;这次,尹北望没有打回重审,而是让户部调来新政施行以来各地账目,亲自核验。账面很漂亮,有点太漂亮了。
&esp;&esp;夏小满陪着心上人算账,忽然想起,那要送孙子入宫的老人的话。他犹豫道:“陛下,新政在施行时,确实有些问题……”
&esp;&esp;“朕的耳目遍布江南,怎么没听他们说过?”尹北望不解。
&esp;&esp;“内卫们没吃到这里面的苦,不懂这些,你也没叫他们留意。”
&esp;&esp;尹北望难以入眠,终于忍不住,带夏小满去了诏狱。
&esp;&esp;主仆俩将侍卫留在门口,扮作大理寺的胥吏进入监牢。阴森腐臭的霉味,劈面而来。青苔裹着血迹,在石缝中结成黑痂。
&esp;&esp;夏小满气定神闲,迈过青砖凹陷的积水坑。感觉一条手臂,亲热地揽住了自己。
&esp;&esp;“朕以为你会怕。”
&esp;&esp;“我不怕。你忘了,我整死了欺负我的水贼。叶小将军受折磨时,你叫我录供,陪了一夜呢——”
&esp;&esp;男人猛然堵住他的嘴,不想听,不愿面对。
&esp;&esp;夏小满无声地挑起嘴角。他头一次生出奇异的感觉:天子似乎还不如我坚强,敢做不敢当。
&esp;&esp;西南角一间监牢里,蜷着不成人形的黑影。夏小满将灯笼挂在墙上,只见秀才两条腿的胫骨都被夹碎了,乱糟糟地堆在皮囊里。
&esp;&esp;秀才缩在草席虚弱地倒气,注意到二人,以为是深夜提审,惊恐地往后挪。
&esp;&esp;“义士莫怕。”尹北望蹲在他面前,低声开口,“我是江北的,潜伏在齐国多年。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,把你送过江。你受谁的调遣?”
&esp;&esp;秀才很诧异,满是血口子的嘴唇蠕动着:“我跟你们没关系。我是齐人,岂会与外敌勾结。”
&esp;&esp;夏小满哼道:“那你倒是胆大,才几十个人,就敢造反。”
&esp;&esp;“我没办法。再这么下去,齐国就完了。”秀才艰难地吐字,“官吏强行摊派借贷,甚至本金还没给,就开始收利钱。这是寅吃卯粮、杀鸡取卵,迟早要崩溃。我去衙门提议,被打了一顿,州里的监察御史也不理我。我要用暴烈的法子,点醒圣上,别再搜刮民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