&esp;&esp;他望着夜风中飘动的旌旗,不是“叶”,便是“齐”。不是家,便是国。说心如止水,那是撒谎。不过,也只是一阵涟漪而已,掀不翻他心里的航船。
&esp;&esp;嗖——几支羽箭飞射而来,划破夜幕和重重思绪,扎在他面前不远处。是为警告,而非射杀。身后众人惊恐地吸气,慌忙后退。
&esp;&esp;只听一道高亢的声音响起:“叶四将军早有预判,尔等是昌军,假扮我军,来探我营寨防务,伺机作乱!将军仁慈,命尔等速速后撤!”
&esp;&esp;“撤!”叶星辞率一百人急撤,朝东北方的洗月湖狂奔。
&esp;&esp;“叶将军,我们失败了!没混进去!”罪役营的老熟人狗子喊道。
&esp;&esp;“不,我们成功了!”叶星辞迎着春夜冷风,鬓角碎发和唇角同时上扬。他在奔跑中回望齐营高耸的箭塔,“谁跟你说,要混进去?”
&esp;&esp;众人困惑,却没质疑。
&esp;&esp;叶星辞猜到了,四哥的猜测。四哥爱兵如子,会亲自安抚归来的败兵,看到不少人没穿军服,自然会看破他的“诡计”,并予以反制。
&esp;&esp;那便是“放长线,钓大鱼”,先假意放走他们,再派斥候追踪,摸清他们的去向和下一步策略。
&esp;&esp;叶星辞做足功夫,还叮嘱每个人记清假名以备盘问,就是为了让四哥觉得,他在很认真地企图蒙混入营,而非引蛇出洞。
&esp;&esp;当四哥以为掌控了弟弟的想法,便是失控的开始。
&esp;&esp;“快跑!我断后!”
&esp;&esp;叶星辞放慢速度,跑在最后,不时用余光扫视左右。夜色中,果然有黑衣斥候在追踪。斥候以为,他是饵。殊不知,他们自己才是。
&esp;&esp;他故作不知,引着这些斥候,一路回到靠近洗月湖的扎营处。营地不大,数十行军帐散布在树林中。
&esp;&esp;叶星辞叫部下去休息,独自走向中间最大的帐篷,一路故作灰心丧气,还高声自语:“计划落空,可如何跟王爷交代啊!”
&esp;&esp;他知道,有人在借着树林掩护,尾随自己。
&esp;&esp;他还听见,那人刚刚踩断了一截枯枝,清脆得像啃甘蔗。
&esp;&esp;他咬着下唇窃笑,掀帘进帐,对端坐其中的男人道:“禀王爷,叶四将军没上当,我们蒙混入营然后放火的计划落空了。我们只带了几百精兵,此地又离敌营很近,尽快拔营回泰顺县吧。”
&esp;&esp;对面的男人“嗯”了一声。
&esp;&esp;叶星辞顽劣一笑,确定尾随他的人全听见了。听见他们只有几百人,计划失算,马上拔营。
&esp;&esp;重中之重,是宁王竟然在此!
&esp;&esp;那斥候此刻正朝齐营狂奔,把这一消息带给四哥。而四哥,绝不会坐失良机。为求稳妥,将亲率一队轻骑前来。活捉楚翊,手刃监军一事就有缓和的余地。
&esp;&esp;“我们呢,就在这等着。等哨兵说齐军来了,就往湖边撤。你跟着我,保护我。”叶星辞坐在男人身边,挑了挑烛火,倒了两碗茶。
&esp;&esp;大笨捏起一碗茶,露出一个憨拙的笑。
&esp;&esp;自始至终,听叶星辞汇报军情的,都是大笨。至于楚翊?另有重任,且关乎成败。
&esp;&esp;叶星辞很喜欢和大笨在一起,尤其是在送走所有同伴之后。这个古怪温柔的大块头,会让人忘记烦恼。
&esp;&esp;有一次,他问大笨,可知何为家国?大笨说,有姐姐的地方,就是家。姐姐在水里,自己就当鱼。
&esp;&esp;“大笨,你离开了姐姐。而我身边,也没有朋友了。”叶星辞在对大笨聊天,也在自语,“那种,能一起玩闹,聊起江南百景和青葱岁月的朋友。我好想念阿远他们,但我不能强迫大家,留在我身边。”
&esp;&esp;他抿起嘴唇,红了双眼。
&esp;&esp;“别人看见我,会揣摩我的江南口音,推敲我和九爷的关系,在我走过时窃窃私语。来自背后的议论,就像披着一件爬满虱子的斗篷。只有你,什么都不想,也不管,只把我当成一张没有任何注脚的白纸。”
&esp;&esp;巨大的大笨看着他,目光懵懂而悲悯,像一尊佛。
&esp;&esp;吃吃喝喝,半个时辰。
&esp;&esp;一阵刺耳的锣声,响彻夜空,伴着奔走呼号:“敌袭——叶将军,敌袭——”
&esp;&esp;“大笨,走!”叶星辞目光一凛,丢了手里的点心,出帐后高呼:“按计划行事!”
&esp;&esp;隆隆铁蹄踏破夜色,远处烟尘四起,飘扬的旌旗隐然可见。四哥来了!从旗帜看,大约是一营骑兵,一千五百余人。
&esp;&esp;叶星辞命部下上马列队,自己则换上一顶金冠,裹上一件银线刺绣的斑斓华服。月光映衬,整个人灯笼似的熠熠生辉,宛如夜空中的启明星,生怕别人看不见。
&esp;&esp;“不急,稳住,等他们近了再撤!”叶星辞跨上马背,率几百兵马离开树林,望着汹汹而来的齐军骑兵。
&esp;&esp;他看不清主将的脸,但看见了,那飘在一旁的左袖,仿若一缕游魂。他心里一喜,旋即一酸。酸楚冲上鼻子和眼角,令视野模糊。
&esp;&esp;“现在,撤!”
&esp;&esp;叶星辞一咬牙,率兵直奔洗月湖,故意把帐篷辎重丢了一地。以告诉来者:看啊,我落荒而逃。
&esp;&esp;大笨不会骑马,迈开粗长的腿,吭哧吭哧地跑在他身边,像一头蛮牛。
&esp;&esp;“金冠华服者为宁王!”排头的齐军欣然高呼,急切挥鞭,“快追!”
&esp;&esp;叶星辞回头观望,不时勒缰,让雪球儿冲慢些,以免一骑绝尘,让兴奋的齐军失去目标。
&esp;&esp;“兵分三路,两翼包抄,将他逼到湖边!”
&esp;&esp;随着一声喝令,齐军分出两队,围追堵截,将目标逼向洗月湖。
&esp;&esp;转眼靠近湖畔。
&esp;&esp;夜风陡然湿润,和着淡淡腥气。这里的野草已窜得老高,芦苇也开启了新一轮的生命,摇曳在月光下,绿得发蓝。
&esp;&esp;扑啦啦——马蹄声惊动了芦苇丛里的生灵,野鸟四散飞起。一片凌厉纷乱的黑影,剪刀般撕开夜幕。
&esp;&esp;没去路了。